目送秦管家离开,萧聪重新坐回到檀香木椅上,桌上烛火轻颤,映在墙上的影子像被石子打破的湖面般一阵阵荡漾开去。
伴着这孤独的烛光,萧聪毫无睡意,他仰面斜视着房顶,在一阵恍惚中,静静感受着悲伤与绝望的蔓延,一丝似有若无的苦笑出现在他稚气未得全消的小脸上,他怅然一叹,自言自语道:
“唉,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。”
就这样,他像是一只折了中心竹骨的纸鸢,身子软软地摊进椅子里,两只手自然而然地垂在身体的两侧,缓缓闭上了眼睛。
那股悲伤与绝望继续蔓延,萧聪突然觉得前路迷茫,甚至说已经没有了前路,也不知道自己的生命是否已经误入歧途,但师父留在自己身上的神念已去,倘若真有那么一天,他能下得去手吗?
“可就算我能够狠下心来自绝,留得了天下苍生,却又怎对得起那些爱我的人,我该怎么办……”
感觉心脏像是灌了铅似的越来越沉,就那么一直往下堕着,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了,他忍不住用力吸气,吸到一半一时没撑住,就一下子将气又吐了出来,面无表情的脸上,眼神渐渐暗淡。
良久。
舌头缓缓舔过一圈嘴唇,萧聪忽然莞尔一笑,也就是在这一刻,他的眸子里终于到了些神采,整张脸看上去,倔强中带着淡淡的疯狂,
“都还没有较量过,谁说我一定会输?就算是师父他老人家都忌惮的存在,我也一定要斗上一斗,萧家人与天斗与地斗其乐无穷的优良传统,不能在我萧聪这儿断喽,去它仙人的!”
正想着,身子猛地挺直,他站起身来,从角落里找出一只破蒲团放在桌子跟前,而后盘腿坐于其上,闭眼掐诀修习起来。
一夜无眠。
月落乌啼,朝阳即将升起,一天中最黑暗的就是黎明前的这段时间,伸手不见五指,风声掠过,竹林小屋的房门被轻轻推开,萧聪从中走出,看着精神满满。
自己选的路,就算跪着也要走完,可他不愿跪,所以就要尽一切可能争取站着走下去——不但要站着,而且还要昂首挺胸!
萧聪爬上最高的亭台,面朝东方,盘腿而坐,这一刻他用尽全身的精气神而努力使心绪归于宁静,机不可失失不再来,无论怎样,这一次修炼的机会总归是不应该轻易浪费的,而今天这堂早课的更大意义在于,他要学会在任何情况下都做到临危不乱安之若素,倘若连小小的专心致志都做不到,日后怎么能圆满师父的期望!
当第一缕晨曦划破黑暗,破晓来临,萧聪心生感应,豁然睁开双眼,一瞬间金光万道阴阳逆乱,一丝不易察觉的紫气自他眼中一闪而逝,然后一切归于平静,却又是这一天美好的开始。
鸟叫声响起,萦绕不绝,萧聪面朝东方,缓缓勾起嘴角,他忽然觉得,这个开端,很不错。
从高台上跃下,回到驿站房间,一番仔细的打理之后,萧聪再次来到驿站中厅。
秦管家早已恭恭敬敬地在门前等待,见萧聪进来,转首一笑道:
“四少爷,您来了,饭菜已经准备妥当,不知您何时享用。”
萧聪歪头冲秦管家咧嘴一笑,这笑容虽看似如往常一般阳光清澈,但却从中隐隐透着几分做作来,
“秦叔叔,一起吧。”
秦管家也不再多做推辞,只是伸手作势,说了句,
“四少爷,请。”
饭桌上,主仆两人就着昨晚的话茬接着谈,没有其他人在跟前,尊卑关系那一套就先放在一边,两人现在这等私交,萧聪相邀,秦管家都不好意思不坐下来了。
能以一个他姓人在赫赫萧家立足,秦管家的特殊地位自不用多说,若是没有身为萧族族长的萧天宇特意安排,秦管家不可能坐上这个不知让多少萧家人垂涎三尺的位置,所以说,秦管家跟萧天宇的关系绝对不一般!
萧聪早已觉察到这个问题,只是碍于自己的身份,一直不敢多问,这不今天早上在饭桌上两人聊得甚欢,他一时没注意,便不小心说秃撸了嘴,
“昨晚上秦叔叔说自己是个修士,在此之前我竟一直不知道,我爹得是使了多么高明的手段,才能将您捂得那么严实……”
话已出口,才觉得极不合适,这话说得虽然无心,却明显带着几分试探之意,萧聪及时住了口,只是讪笑,
“那个……秦叔叔,咱不聊这个,您就当我没说。”
秦管家微微一笑,
“我一个外族人,能时刻陪在族长左右,这件事,换谁都得有几分兴趣,少爷只是不小心说了实话,现在只有咱俩,所以这事儿犯不得什么忌讳,”
说着,他嘴角笑意更深了几分,
“就算当着萧家族人的面,四少爷这么说,其实也无妨,和您相比,萧家这一代年轻人无出其右,所以下一届族长非你莫属。”
顿了顿,他接着道:
“不过,您所问之事,我还是不能相告,因为族长有命令,不让我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,所以四少爷,下奴还是不得不违逆你一次了。”
萧聪笑起来,看上去甚是愉悦,
“既然这样,就权当我多嘴了,不过,秦叔叔,告诉我您现在修为几何,这应该不碍事吧。”
秦管家抿唇而笑,淡淡道:
“离阳境,中期。”
萧聪闻言不由惊骇,
“这么厉害!您才多大岁数啊……”
秦管家摆摆手,带着点讳莫如深的味道,
“四少爷别瞎想了,没意义,有些事情,该是您知道的时候,您自然会知道。”
萧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,而后换了个话题,接着聊。
…………
早饭过后,萧聪与秦管家一前一后步入演武场,四大家族的家主们早已坐在看台木椅上,萧聪双手作揖,又是一通千篇一律的寒暄客套,而后坐在昨天他所坐的位置。
面带着和煦的微笑,萧聪与四大家族的家主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,不时往擂台上看一眼,别人大笑,他跟着笑,别人对下面的修者指手画脚,他也装出一副认认真真若有所悟的模样,不住点头,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好像都是在迎合别人的节奏,但是没办法,现在的他心里面越加烦乱,为了不让别人看出来,他只能这样。
擂台上的场面血腥依旧,断肢残骸铺地,鲜红妖艳的血液在砖面上流淌,然后渗进砖缝,有些修者掌握噬魂秘术,可以让对手在死后也难得安宁,他们祭出幡旗,将对手的魂魄生生抽离而出,萧聪不解,堂堂玄真界的一大盛会,怎会容忍这种惨绝人寰的的手段出现,他斜视着身旁的几人,发现他们除了面色有略微的阴沉之外,并未其他表示。
而擂台下的人,他们欢呼,他们雀跃,他们为占得上风者摇旗呐喊,挥手助威,活像一群疯子,疯狂吞噬着空气中游动的邪恶,以满足内心深处那象征着残忍的欲望,却无视被杀者死前那张狰狞却又惶恐的脸,那是比死不名目更加沉重的悲哀。
萧聪闭上双眼,周围的人都在享受狂欢,只有他一人默默地忍受煎熬,仰躺在木椅上,一边用手轻揉着发胀的额头,一边注意着自己内在的变化,他气机产生异样变化的原因找到了——每当看见这些残忍血腥的景象,都会有一种异常的躁动油然而生,他越发地感觉浑身不自在,骨头在发痒,让人坐立不安,于是他暗自哀叹,
“又来了。”